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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战争文学转载:《“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英]迈克尔·鲍威尔著
    汪子强译    何京柱校
     新时代出版社

          前             言
  今天,一个人除非想讲述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否则,就没有著书的理由。高兴的是,我获得了这种特殊的荣幸。写这本书的起因是一九五四年春天,埃默里克·普雷斯伯格提议我们应当拍一部关于普拉塔河海战的电影。次年,我们着手准备;第三年就编剧、开拍了。我们采访了这个事件中所有健在的主要当事人;我们两次前往蒙得维亚;在英国海军部和美国海军部长的协助下,我们在海上演练了当时舰艇的全部机动。作为这部电影的导演,我意识到,我正在得天独厚地享有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去对这出戏里的所有主要角色,除了已死的舰队司令官哈伍德将军和朗斯多夫舰长之外,作亲自了解,和弄清事件的经过和来龙去脉。在艺术地再现这场战斗的过程中,我仿佛身临其境地站在哈伍德的旗舰的舰桥上,站在“埃克塞特”号和“亚几里斯”号的舰桥上,并登上了“斯比伯爵”号。我竭力设想自己处在朗斯多夫舰长和达夫船长的地位上。我了解当时的处境和外交官们在这种处境里的各式各样的态度和想法。
  我想让这些种种不寻常的经历能比电影更多、更长久地保存其形象。我有两个儿子。我想让他们阅读这个故事,并领受它的真谛。同时,我也希望那些尚未出世的孩子们有朝一日也能读到这本书。从中增长阅历。一部电影能使千百万人得到娱乐,但很少能使他们汲取其中的经验,而一本书却可以做到。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的缘由。
  在此,我要向许多人,特别要向那些向我讲述他们亲身经历的人,表示我的衷心感谢,他们是:“非洲贝”号船长P·P·G·达夫,“亚几里斯”号的舰长W·爱德华·帕里海军上校,“阿哲克斯”号的舰长查尔斯·伍德豪斯海军上校,“埃克塞特”号的舰长F·S·贝尔海军上校;尤其要感谢“亚几里斯”号的枪炮官R·E·沃什伯恩海军上校。我想还应该感谢凯姆斯利出版社,因为他们允许我引用属于其版权的达夫船长所著的《我是“斯比伯爵”号上的一名囚犯》一书的内容。我还要深切地感激英国海军部对这本小说所给予的多方面的指点和帮助,以及A·W·克拉克海军上校提出的许多宝贵建议。我还应该感谢哈伍德夫人和朗斯多夫夫人,她们给了我很多指点和鼓励;感谢亨利·麦考尔海军上将、埃丝特·肖小姐和其他许多人。最后,我还应该感谢拥有埃默里克·普雷斯伯格和我撰写的电影剧本原版版权的兰克电影公司。
  我力求把事件的主要人物绘声绘色地再现出来,当然,我也作了我认为合适的取舍、加工和虚构。尽管所涉及的事实、日期和时间我都务求确实,但本书并非是一个历史文件,而是一部冒险小说。
    目录
  第一章  “非洲贝”号油船————————1
  第二章  海上猛虎————————————14
  第三章  猛虎与豺狼———————————27
  第四章  猎人们—————————————40
  第五章  抒情曲—————————————52
  第六章  各种力量云集西方————————58
       一·哈伍德准将—————————58
       二·朗斯多夫舰长————————73
       三·“斯比伯爵”号上的囚犯们——78
  第七章  普拉塔河战斗——————————90
       一·“阿哲克斯”号———————90
       二·“亚几里斯”号———————106
       三·胡迪·贝尔—————————120
       四·他们也值得一提———————131
  第八章  紫色的土地———————————142
  第九章  星期三之夜———————————160
  第十章  星期四—————————————174
  第十一章 星期五—————————————203
  第十二章 星期六—————————————227
  第十三章 星期天—————————————236
  第十四章 人和舰—————————————257

          第一章  “非洲贝”号油船
  1939年11月15日上午十点半钟,在葡属东非海岸附近,帕特里克·达夫,这位706吨“非洲贝”号的船长,遭到了毒手。东非的海上,空气湿润,风雨交加;莫桑比克海峡,波浪翻滚,视距很差。但是,达夫船长始终伫立在船桥上,全神贯注地暸望着远方的海面。突然,在灰暗的雨云下,他看到一艘大战舰朝“非洲贝”号全速驶来,舰首掀起阵阵雪白的浪花。
  站在船长旁边的大副曼斯菲尔德用大拇指按下了警报器的开关。船上顿时响起了警铃声。操舵的是一个非洲青年,他不安地朝舷窗外张望着,不过航向还把得挺平稳。“非洲贝”号是一艘崭新的沿海油轮。当时世界上虽然正在打着仗,但她没有料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卷进真正的旋涡,船上连一门炮也没有。船员们听到警铃声,纷纷奔向各自的应急岗位。高级船员们沿着后面狭窄的通道,气喘吁吁地来到船桥上,三
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达夫船长放下望远镜,用行家的口吻说:“朝我们开过来的,是一艘德国袖珍战列舰。”
  大家听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轮机长洛说:“船长,你莫非是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一只蚊子吧?”
  达夫回答道:“岂但是只蚊子,还是个带刺的呢!你来看一看吧。”随手把望远镜递了给他。大副拿起了自己的望远镜,二副杰夫科特赶紧抓了一付别人还没用的望远镜,三人一齐向东面望去。说话间,那艘巨大的战列舰又接近了许多。没错,朝他们冲过来的正是一艘袖珍战列舰,那方方正正的指挥塔、紧凑的舰型和很高的航速就是特征。在她向他们冲来的时候,真还有一股子杀气腾腾的味道呢。尽管需要立刻采取禁止措施,可仍没有一个人愿意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轮机长终于首先开口说道:“我的上帝,船长,你可说对了!”
  “真的是一艘战列舰。”曼斯菲尔德说。不过,又满怀希望地补充道:“也许是我们自己的吧?”
  “也许是法国人的,”杰夫科特说,“她从马达加斯加开来的。”
  达夫船长没有理会这些谈论,朝下面喊道:“萨姆!”他的黑人仆役从下面应了一声。“萨姆!你到我的住舱去把那张照片拿来,是夹在《海军评论》里的那一张。快点!”说完转过身子对曼斯菲尔德说:“我们的船位在哪儿?”随后,他把望远镜放在他那宽阔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抓住栏杆,紧皱双眉,注视着那个正在接近他们的不速之客。
  曼斯菲尔德回答说:“我们的船位在莫桑比克以北三十海里。”
  轮机长说:“船长,你看,她挂着一面旗子呢,”他总是一个乐天派,“她挂的是法国旗吧?”
  达夫怀疑地咕哝着,又朝军舰看了一眼,问杰夫科特:“你说,她离我们有多远?”
  “大概七、八海里吧。”杰夫科特回答说。
  萨姆气喘吁吁地跑上船桥,把照片交给船长。达夫看看照片,再用望远镜看看那艘正在接近的战列舰,对两者作了比较,然后嘟嚷着说:“指挥塔完全一样……哼!”又转过身来看看大约六海里外又低又长的海岸线说:“我们得赶快向海岸靠拢。只要驶进三海里领海以内,就是德国的全部海军在后面追赶。我也不在乎了。”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开始行动。“杰夫科特先生!把船调转过来对着海岸开……轮机长,如果你还想见到泰恩河的话,就赶快回去加快航速。曼斯菲尔德先生!把小艇转到舷外作好准备。另外,派人到前面去暸望浅滩,我们得向岸边靠拢。”
轮机长急忙下去了。其他人也都匆匆地回到各自的岗位。船长发出的各种命令,都—一地迅速照办了。油船调转航向,朝西面的海岸线笔直地驶去。伡钟打到全速前进的位置上。
不一会儿。这艘小油船以空前的速度,朝一个宽阔的浅水海湾驶去。海水因混有泥沙而呈棕色,“非洲贝”号在波浪翻滚
的海面上颠簸着前进。就像一辆开得很快的卡车在犁过的冰冻的田野上行驶一般,径直驶向海岸。达夫背对海岸,面向着尾追他们的战列舰。他和船上所有高级船员一样,一身热带装束,穿着白色短裤和短袖衬衣。他那坚毅的表情,看上去比往常更加严肃。
“我们现在开多快?”达夫大声问道。
曼斯菲尔德自豪地回答说:“十二节,可能还要多一点。”
由于超速,加之波浪起伏不定,油船在不停地震抖。
达夫说;“他们正在加倍工作呢。杰夫科特先生,你负责检查一下船位。”
二副急忙跑到舵房,伏在海图桌上工作起来。
达夫对他喊道:“测一下泽伏拉角和奎锡戈角灯塔的方位。”然后,转过身来对通向机舱的传话管说:“轮机长,你们干得不错呀。还能不能再开快一点呢。”他用望远镜看了看逐渐接近的德国军舰说:“啊,她在发信号呢!”于是,曼斯菲尔德
也举起了望远镜。他俩一边看,一边拼读着:“用的是国际明码!‘停一止一前一进一我一要一登一上一你一船’!”俩人交
换了一下眼色。达夫咆哮地说:“可恶的海盗!喂,我们现在的船位在什么地方了?”
杰夫科特从舵房里回答道:“还差半海里就到领海线。”
达夫对曼斯菲尔德说:“去把答应旗升起来。告诉那个男孩镇静些.不要慌。这样吧,你和他一起去挂旗吧。”
杰夫科特喊道:“船长先生,他们又在发信号了。”他俩又拿起望远镜拼读起来。
“禁一止一你一船一使一用一无一线一电。”
这时,曼斯菲尔德和一个黑人船员正在用信号旗玩一种拖延时间的把戏。他们把答应旗拉到半中腰,故意让旗子缠在一起
,再把它拉下来,好让德国人搞不清油船是否已经看懂了发给他们的信号。此刻,不用望远镜就可以看清楚,追赶他们的正是一艘德国战列舰。离他们只有一海里,而且还在迅速接近。突然,军舰喷出一道桔红色的闪光,冒出一股白烟,军舰前部的一门大炮开火了!达夫船长猛地放下挂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的望远镜。几秒钟后,一发五英寸炮弹从头上呼啸而过,船的前方立刻升腾起一个混有泥沙的水柱。这让人不愉快地回忆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情景。舵手保持着航向,眼珠骨碌碌地瞧着船长。大家都在等待船长的命令。
船长吼道:“快升起信号旗——快点!还等什么?怎么,你们想让脑袋开花不成?!现在船位到什么地方了?”
海图室里回答说:‘先生,船位正在测呢。”正在这时,曼斯菲尔德喊道:“船长先生,她又发信号了。”
达夫举起望远镜读着:“立即停船,否则我就击沉你!’事情再也明白不过了。“喂,杰夫科特先生,我们到哪儿啦?”
杰夫科特从海图室里冲出来大声说:“我们到了,我们已进入三海里领海线了,离岸边只有两海里半。”
达夫迅速地把伡钟打到慢速前进的位置上。轮机长几乎在他打伡钟之前就减低了速度。这时,机器声和振动同时大大地减
轻了。达夫再次注视着追赶他们的军舰,说:“现在你来吧,我的小乖乖!”
然后,对着话管说:“我们到了,轮机长,到甲板上来吧。”接着,又转身喊道:“萨姆!”他的仆人急忙沿着梯子爬了上来。
“她也许是一艘法国军舰,只不过想来检查我们一下吧。”曼斯菲尔德说。
“那颗炮弹可不是在对我们唱马赛曲的呀。”达夫说,"萨姆,把杜松子酒拿出来。也许曼斯菲尔德先生说得对,让我们来欢迎勇敢的盟友吧。对啦,把法国的苦艾酒也拿出来。”
达夫又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嘲笑地说:“好一个法兰西,简直是乱弹琴!那是纳粹旗!”
他看得非常清楚,那面正在斜衍上飘扬的军旗,一半被风刮坏了,另一半由于烟熏、日晒、雨淋已经褪色。“真是一面画
着骷髅的海盗旗啊。”达夫说。“大副,作好迎接‘来宾’的准备吧!让船继续向海岸靠拢。你来照料一下,我到舱里去取船舶文件。”

著名战争文学转载:《“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第二章  海上猛虎
汽艇向军舰尾部接近。这艘袭击舰巨大的钢铁舷墙比汽艇足足高出三十英尺。当舵手把汽艇开到舷边时,舰上那架大型起重机也正好转到舷外,上面的吊钩已经放了下来。汽艇迅速地做好了吊艇准备。所有这些动作根本听不到口令声,而全都按照舰上的海军口笛声操作着。达夫看到甲板上有许多脸庞在朝下看,那是一些多么稚嫩的脸蛋!简直还只是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急于知道,突击队这次抢回些什么东西,网里逮住了什么样的“鱼儿”。
达夫原以为得从绳梯爬上舰去,但令人吃惊的是,随着另一阵哨子响声,汽艇竟连同上面所有的人被一起吊离水面升向空中,动作是那样的干净利索。接着,汽艇很快地升高到与主甲板相平。几秒钟后,又高出了甲板。达夫可以看到炮手们守候在他们的岗位上,炮口正慢慢地转动着,仔细地搜索着水天线。汽艇继续上升,达夫着到战列舰上高耸的巨大上层建筑和整个后甲板。他那敏锐的目光扫视了前炮塔和所有的武器。汽艇摇摇摆摆地升高到军舰中部,水平地往里移动一段距离之后,往下进入开着的艇库。当汽艇的底部落到昏暗的库底时,可以看到一个身体粗壮的水手长吹着口哨,对达夫咧着嘴笑。他是一个典型的北德人,面相敦实而富有生气;还有几个水兵友好地向他挥挥手。当汽艇完全进入周围都是钢铁围墙的艇库时,达夫对赫茨伯格抱怨地说:“这简直是个沙丁鱼罐头。”
这时,军舰已经在用中速航行着。突然,扩音器里大声地传出用德语发布的命令。接着,达夫听到甲板上人们的奔跑声。汽艇发出一个沉重的响声后,平稳地落在艇库的垫木里。这时头顶响起了一阵意外的隆隆声,达夫定睛一看,使他惊讶的是,艇库竟然有一个很大的钢制盖子正在移动,准备盖住艇库。。随着顶盖的移动,豁缝渐渐缩小,水兵们的面孔逐渐模糊起来。当响声停止,顶盖关闭,头顶上最后一点蓝天也消失了。他们足有好几秒钟完全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一会儿,电灯亮了,士兵们开始争先恐后地爬出汽艇,赫茨伯格和达夫接着也出来了。达夫成了这艘袭击舰上的一名俘虏。
达夫由赫茨伯格领着朝前走。军舰这时已在全速航行了。他们经过机舱附近时,通风机里发出的强大气流声震耳欲聋。他们穿过好几层甲板和走廊,达夫十分注意用自己的感官对这艘巨大的战列舰进行观察。他们来到了一间靠近指挥塔的舱室门口。赫茨伯格敲了敲门,走了进去,达夫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舱室里,一个身穿上校制服的人坐在写字台后面,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赫茨伯格上前用德语作了简短的汇报,达夫从中断断续续地听到“达夫船长”、“‘非洲贝’号油船”等话语。
达夫的目光被一张挂在墙上的大镜框里的战列巡洋舰的照片吸引住了。他走上前去,仰起头仔细地看了起来。照片的题记是用法文写的:“法国巡洋舰‘圣女贞德’号赠给‘斯比伯爵’号”。
不远处传来一阵有节制的笑声。达夫的视线很快从照片上转移过去。两个德国军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上校和气地说:“船长,恐怕那是你们的军舰吧。”
达夫嘟嚷着骂了一些海盗行为之类的粗话,然后指着照片说:“这么说,你们是袖珍战列舰‘海军上将斯比伯爵’号啦。”两个德国军官得意地抿着嘴笑笑,没有答话。上校示意赫茨伯格退出去,达夫的那位老船友经过他身旁时,粗俗地眨了眨眼,说声“再见”,就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上校指着椅子对达夫说:“请坐。”
达夫不理睬他的邀请,愤愤地说:“朗斯多夫舰长,我向你抗议!”
那位军官打断了达夫的话,说;“我叫凯,军阶是上校。不过我不是这艘军舰的舰长。”
达夫固执地说:“我要见朗斯多夫舰长。”
“你的请求,我们以后会转达给他的,”凯和气地回答道。“朗斯多夫舰长难得离开舰桥。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啊?你会挨冻的。”
达夫敏捷地往身上瞧了瞧,说:“怎么,我们是在往南走吗?”他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接着说,“那个年轻的赫获伯格要我立刻下船,根本不给我拿衣服的时间。”
显然,凯想使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起来,说:“船长,衣服我们会给你准备的,请坐吧。”
达夫接受了邀请,坐了下来。凯打开一只盒子说;“抽烟吗?”
达夫拿了一支,凑近看了看。凯微笑道:“这是弗吉尼亚出产的,是从英国船“牛顿海滩’号上弄来的。”达夫点着了烟,说:“这么说‘牛顿海滩’号是你们击沉的啦。”
凯倒了一些威士忌,说:“这是苏格兰产品,是从‘克莱门特’号汽船上弄到的。”
他的客人问:“噢,那末茶叶又是谁供给你们的呢?”
“茶叶?”凯对达夫的这种提问开始有点费解,接着笑起来说:“噢,你是说那边的一盒桔红色高级红茶吧。哎,那是从‘猎人’号上弄来的。”
“‘猎人’号的船长是我的好朋友。”达夫厉声说。
看来凯有点动容:“在我们击沉的所有商船中,朗斯多夫舰长从来没有伤害过一条生命,这是他的信条。你会再次见到你的朋友的……总有一天。”
“他在这艘舰上吗?”达夫急切地问道。
凯含糊其词地说:“不一定。”他问达夫要喝苏打水还是纯水。“我要纯水。”他的客人说。达夫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干。
“我们船上威士忌不少,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不过茶叶倒不多。”达夫对放在屋角的那盒茶叶瞥了一眼。凯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达夫的意思,“噢,那是我送给妻子的圣诞节礼物。他们在汉堡比我们还缺茶叶呢。”
达夫没有多罗嗦,只是说:“这么说,我们都要回家过圣诞节的,那真是太好了。”
警铃响了。舰上的扩音器里又热闹了起来,接二连三地发布着命令和呼叫着号码。刹那间,沿着甲板和扶梯响起了沉重而急速的皮靴声。达夫奇怪地大声问道:“他们上去干吗?”凯并不回答,而是用手按了一下桌子上的铃钮。随着装在门外甲板上的铃响,一名纠察长开门进来,向上校行了个纳粹礼。
达夫已经注意到舰上有些人根本不行正规的海军礼节。但实际上,在德国海军中原来行纳粹礼不仅得不到推广而且不得人心。直到一九四四年发生了企图谋杀希特勒的事件之后,纳粹礼才被强制推行。
凯站起身来用德语对纠察长说:“送这位英国船长到他的住舱里去。”然后,从桌上拿起帽子戴在头上。会见就这样结束了。达夫从椅子上站起来,踌躇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走出了房间。纠察长跟在后面,关上了房门。扩音器里继续发布着命令。纠察长领着达夫沿一架梯子走下去,走进一条挤满了匆忙的水兵的走廊。水兵们胸前垂挂着防毒面具,有些人在调整自己钢盔的松紧,看上去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他们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达夫和他的伴随者又下了一个梯子,经过一个大平台,又沿梯子下到一条走廊,再下另一个梯子。舰上到处是匆忙奔跑的人群,好像是一窝被扰动的蚂蚁,正到处乱爬。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整个军舰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达夫问道:“是不是要打仗啦?”
那个纠察长不假思索地说:“你说什么?”显然,他不懂英语。于是达夫一面做手势,一面提高嗓门说:“打仗!战斗!咚、咚!哩!轰隆!
纠察长笑了,他说:“波希(不是),波希(不是)。没有仗打。哎,就像对‘克莱门特’号、‘猎人’号、‘非洲贝’号那样,明白?船长。
达夫懂了:“又是一艘商船,对吧?”
“希(是)、希(是),商船。”纠察长高兴地回答说,“波希(不是)战斗!”
达夫生气地说:“也许这样做并不取决于你们!不过我倒要看看你们倒霉时候的那副哭丧相呢。”
“你说什么?”
“我是在猜想。”达夫说。
现在,他们到了水线以下的一间舱室里。当然,那儿没有舷窗,亮着一盏散射着淡蓝色光的电灯。房间很小,没有什么装饰而且嘈杂得很。有一个空气调节器在屋的一角扇着风。房间里挂着衣服,放着一些零星的东西和书籍、照片。显然,房间是有人住的。纠察长宣布说:“我们到了。你就在这儿住下,我走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达夫嘟嚷着:“‘你就在这儿住下’!……好像我在这儿有许多事情要干似的。”他环顾着房间,发现墙上一个小镜框里有一张照片,“喔,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然后,他在床铺上坐下来,把脚搁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头枕着双手,说:“好吧,让我们等着完蛋吧!”他很快地就呼呼入睡了。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打开了.纠察长和一个十分年青的军官走了进来。他们用德语对达夫的鼾声逗乐。那个年青军官一面用口哨吹着柏林的流行歌曲,一面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达夫像入睡时那样平静地醒来,说:“你们好。”
那个年青军官是个漂亮的小伙子,白晰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过看上去似乎很好斗。他双脚跟“咔嚓”一并,躬身施礼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弗里德里希上尉!防空军官!”然后用流利的英语说:“我是高射炮军官。请原谅我打扰了您。我在收拾我的东西。”
达夫从床上坐起来说:“噢,这是你的房间?”
弗里德里希微笑着说:“现在是你的了。”
“让你搬走,我感到很抱歉。”达夫说。
弗里德里希笑着说:“不用客气。这个房间恰好在推进器上面。我现在搬到上面去了。”他吹着口哨打开了一些抽屉。达夫看看那个纠察长挖苦地说:“又逮到了什么犯人吗?要么,那艘船跑掉了?”达夫故意说得很慢,还不时地借助手势。这一次对方听懂了。
这家伙很傲慢地回答说:“跑不掉的。没有船能从我们的眼皮底下溜掉。我们的军舰跑得可快啦!日本佬。”
弗里德里希帮他翻译说:“刚才是一艘日本船。”
“是一艘日本船?”达夫愤慨地说,“那是中立国的船呀!为什么不把我送到那艘船上去呢。”
弗里德里希对那位纠察长用德语说了些什么,纠察长耸耸肩,慢条斯理地对达夫说:“你这个人懂的事情真还不少呢。你知道斯比伯爵’号这艘舰,又知道我们击沉了这……又击沉了那……”他停止了争论,然后转了话题:“船长,你现在到甲板上去活动活动吧。
达夫坚持地说:“我要见朗斯多夫舰长。
他的再三要求又被碰了回来,“舰长也许见你,也许不见你。”
达夫来到甲板上时,海面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天气晴朗。军舰的航向照他的判断是西南偏南,而在此之前航向是东南。达夫断定“斯比伯爵”号在击沉“非洲贝”号以后,朗斯多夫舰长随即驶离了非洲海岸,离开空中搜索范围,然后改变航向,正如凯上校预示过的那样,向南航行,驶向寒冷的高纬度海区。达夫作了上面这些分析后,开始悠闲地沿着军舰的甲板散步。他对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舰上到处都有年青的德国水兵在忙着干各种各样的活。当达夫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他们对达夫也同样很感兴趣。不少人对他是友好的,有一两个人还对他吊儿郎当地行个纳粹礼。达夫接受这种精神上的好意,点点头表示感谢;偶儿,他也用粗哑的声音说“你好?” 同他们打招呼。
纠察长对他能看什么和不能看什么似乎不加任何限制。不管是当他停下来赞叹那些装在很厚的装甲炮塔里的十一英寸大炮,还是当他止住脚步观看射速很高的高射炮,或者在他数着装有5.9英寸大炮的炮塔和各种处于备战状态的副炮时,纠察长都没有催促他快些走。他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他仰视那巨大的指挥塔,这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军舰上的指挥塔都截然不同。其中有一样东西更是让他迷惑不解:主桅上,有一个看上去很陌生的装置在不停地旋转着,好像在搜索海面。达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设备。这也难怪,在那个时候,确实很少有人见过它。像别的许多先进装备一样,袖珍战列舰“斯比伯爵”号最先装上了最原始的雷达。
达夫看了成百种东西。舰上的种种情况给他很深刻的印象。他对纠察长说:“你可以离开甲板吃饭去吧。”
“是的,是的,你很快也会开饭的。”那个德国人安慰他说。
达夫决定不再走下去了,散步就到此为止。
一个传令兵跑来对纠察长说了些什么。纠察长对达夫说:“我们的舰长想见你。”然后,转身在前面带路。可是达夫却拒绝往前走,而在他们背后大声说:“喂,站住!”他们停住脚步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这位身体粗壮而性格倔强的人。达夫还是不动弹,问道:“这次真的是舰长吗?”当这两个德国人依然惊讶地看着他时,达夫补充道:“要我现在就去见朗斯多夫舰长吗?”两个德国人同时点头回答说:“对的,是朗斯多夫舰长请你去。” 那神态活像一对身体相连的暹罗双胞胎。
舰长室在上甲板,房间非常宽敞,而且式样新颖。给达夫的第一个印象是十分整洁,光亮。家具是钢制的,但设计翻新。不过,达夫最先看到的倒是要见他的那个人。
朗斯多夫是个细高条儿,四十岁上下。他正背对着客人,在俯身看一张很大的南大西洋海图。显然,他刚从舰桥上下来,因为脖子上还挂着望远镜呢。他看的那张海图不仅很大,而且很有意思。图上划成许多个约三十海里的方格,所有方格内都标着经纬度和日期。图上醒目地画着“斯比伯爵”号自汉堡出航以来所走的航线和现在的位置。从图上可以看到,她在西非海岸附近进行过穿梭航行。显然,在开始袭击并击沉英国船只之前,她就在这一带海域里游戈设伏了。图上还工整地标出她的每一次袭击行动,注上被击沉的船只名字,从已显示出朗斯多夫舰长这些日子里的猎获物。“非洲贝”号已经注明是在莫桑比克海峡击沉的。
纠察长没有敲门就走进了舰长室,达夫跟在他后面。传令兵留在外面听候召唤。纠察长报告说:“舰长,英国船长达夫来了。”然后,这位低级军官就退到外面,关上了门,把达夫留给了他的捕获者。
过了一会,朗斯多夫舰长直起身子转过脸来。相貌机敏刚毅,眼睛机警、聪明而富于想象力。下巴留着一撮象海盗那样的、颇为讲究的小胡子。看起来轻捷、健康、优越而自负。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位舰上最高权威的跟前,帕特里克·达夫不由得所有的愤懑顿时涌上了心头。他怒视着朗斯多夫舰长,无法掩饰自己的感情。朗斯多夫的眼神里闪现出一种得意的光芒,他首先开口道:“你好,达夫船长。”
“你好,朗斯多夫舰长。”达夫寸步不让地咆哮着。他俩停下来互相打量了好几秒钟。然后,朗斯多夫打破了沉默,露出了讨人喜欢的微笑,迅速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来表示友好。达夫不得不同他握了握手。朗斯多夫接着用比赫茨伯格更地道的、几乎不带任何乡土口音的英语说:“船长,你好吗?你就你的船被抓获提出抗议的事情,派到你船上去的军官已向我作了报告。你说你当时是在领海里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的处境就太尴尬了。”
达夫感到对方在向他极力表示友好,但他依然毫不让步:“你有什么尴尬的?!先生,处境尴尬的倒是我。我失去了我的船和所有的东西。我认为当时在三海里领海以内是绝对没有疑问的。如果我的海图还在的话,我可以——”
“这就是你的海图,船长。”朗斯多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海图展开,说;“请把你的航线指给我看。”
达夫大吃一惊,但还是用他那粗壮布满老茧的手把海图铺平:“好吧。看这儿!你看到那条线了吧?那就是我的航线,不是清清楚楚的吗?”朗斯多夫认真而有礼貌地看着达夫的海图,似乎在仔细地考虑达夫的申诉。但是达夫注意到他的目光在迅速闪烁着。朗斯多夫微笑着说:“我们的看法还不太一致哩。你想用这些线条来证明你是对的,我是错的,而我———”他停住了话笑了起来。达夫直盯盯地看着他。朗斯多夫接着说:“让我们和解好吗?你把你的抗议写下来,我签字,那样处理行了吧?”
达夫心想现在充其量也只能达到这一步,考虑到战后用这个文件可以索取赔偿,也就同意这么办,说:“那太好了,先生。”
朗斯多夫愉快地说:“那末,我们一起来喝点什么吧。给你来点苏格兰威士忌怎样?”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达夫笑着接过他的话说:“是从‘克莱门特’号上弄来的吧?”
朗斯多夫在倒威士忌时狡黠地膘了他一眼,说:“对,是从‘克莱门特’号汽船上弄来的。”他回味着达夫的话,感到话中有话,于是在他将杯子递给达夫时,补充说:“请相信我,船长。我并不喜欢把船只打发到海底去,没有一个水手愿意这样做,我是不愿意把炮口对着老百姓的。到目前为止,真正遭受战争之苦的还是老百姓。士兵们坐在钢筋混凝土的工事里和装甲车里互相谈论着,飞行员驾驶着飞机在天上作侦察飞行。至于水兵们,他们——好啦,瞧我!我指挥着一艘新式军舰,漂亮的、最好的战列舰之一,速度很快……”
“二十五节。”达夫大声猜道。
朗斯多夫挥着手里的雪茄,说:“不止呢。我们还有强大的火力……”
“六门十一英寸大炮、八到十门5·9英寸副炮。”他那认真的听众插话说。朗斯多夫看了他一眼说:“你的眼睛还顶管用的啊。是的,我们很强大,而我的命令是击沉商船,避免和军舰交战。”
“可是,你绝不可能预卜自己的命运,先生。”达夫冷冷地说,“很可能出现你不曾预料过的情况,意外地碰到我们的军舰。”
朗斯多夫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支雪茄烟点着,接上他嘴里吸剩了的烟蒂。他是达夫所见到的唯一能一支接一支抽雪茄烟的人。他针对达夫最后一个论点说:“你们只有三艘军舰——‘击退’号、‘声望’号和‘胡德’号的大炮才能够比得上我。”
达夫淡淡地说:‘在理论上吧。”
朗斯多夫倏地瞪了他一眼,说:“可是那些大型战列舰没有足够高的航速能追上我。”
“我们有许多比你的舰还要快的巡洋舰。”他的客人毫不让步地说。
朗斯多夫似乎很欣赏这样一场斗智。他说:“你们的快速巡洋舰火力上比不过我的十一英寸大炮。”
达夫反驳说:“也只不过是理论上的吧。”
朗斯多夫狠狠地瞥了达夫一眼。接着,突如其来地微笑了一下,坦率地说:“我还有一个有利条件,船长,那就是你们很难找到我。”
“我对这一点倒很欣赏,先生。”达夫说:“不过我不明白,你们的补给船怎么会找到你的呢?”
“她也找不着我。”这位现代海盗像个小孩子那样高兴地接着说,‘是我去找她。”
达夫机灵地说;“那不是非常困难的吗?”现在的话题正中达夫的下怀。朗斯多夫起身走到那张大海图桌边。这张海图桌是达夫一踏进房间就用目光扫视过的。他俩俯身看着。朗斯多夫弹掉了烟灰,说:“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细节虽然是机密的,但办法却是古老的。我们把海区划成许多方格,而我准确地知道在规定的日期里,到哪一个方格里去找我的补给船。”
达夫伏在海图上,一面称赞这种方法非常有趣,一面尽可能地把这些情况记住。他抬头看了看朗斯多夫,而对方正以一种得意的目光注视着他。“船长,我可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朗斯多夫说,“不过,这张海图是安全的……你也无法泄漏出去!在整个战争期间都如此……”
朗斯多夫直起身来,俯视着海图。海图上交叉地画着“斯比伯爵”号的航线和用虚线画的补给船指定的会合点;图上还标示着被击沉的船只的名字。他像一只老鹰俯瞰狩猎场一样打量着这张海图,然后说:“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就是这样,从北极直到南极在七个海洋里搜捕我的猎物!”
达夫阴沉地说:“我希望你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走远了,先生。我身上的衣服单薄得很哪。”。
这位令人莫测高深的怪人突然伸出手来轻轻地拍拍达夫的肩膀,用极其友好的、几乎是十分亲切的语气说:“我将亲自给我的裁缝下命令,让他给你准备好穿的东西。”然后,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开门喊道:“伦皮克!”那个纠察长立即应声回答。朗斯多夫舰长为了让达夫听得懂,用英语说。“送达夫船长回房间去。”会见就这样结束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个名符其实的敌对者,却出人意外地成了一对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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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战争文学转载:《“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第三章  猛虎与豺狼
“妙极了!”小胖子裁缝说。
达夫对着长穿衣镜,在试穿新做的深蓝色哗叽上装。衣服挺合身。做衣服的时候,他就坚持用普通的蓝色,不要带任何制服条纹;他还坚持要把他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得来的勋章授带缝在胸前。他轻轻地抚摸着授带沉思着。像所有的裁缝一样,那个小胖子裁缝一面调整着这件新做的上衣,一面谍谍不休地用德语自言自语着。他虽然身穿军装,可是,显然不是一个水手。他的身量只及达夫背心中间那枚纽扣那么高。且他对他的主顾的高大身材赞叹不已,一再重复着:“妙极了!”
“你是指衣服的式样呢,还是指我的身材?”达夫问道。
裁缝跟往常一样微笑着对他说:“都很好,对吧?”
达夫忽然抬起了头说:“喂,我们说话轻一点,是谁上来了?”
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中国人的脑袋。达夫认得他是舰上的一个中国洗衣工。这个黄种人满脸堆笑地说:“喂,赫尔·温克尔(裁缝的名字其实叫赫尔·温克勒),他来了!”他指指上方的甲板。当他看见英国船长时,突然住口不说了。
“你好,约翰,”达夫高兴地说,“谁来了?”
有人粗鲁地拍了拍这个中国人的脊背,纠察长走了进来。他也穿着一身蓝制眼,看上去异常高兴。达夫现在已经同他成了老朋友了,彼此都很尊重。
“朗斯多夫舰长请你上去呢,达夫船长,”他说,“我奉命来带你去舰桥下面的前主炮甲板。”他用赞许的目光瞅着达夫的新衣服说;“很好啊!”
达夫站在他面前,严肃地思忖着。小胖子裁缝脖子上挂着带尺,高兴地立在那儿。纠察长对他说:“完了吗?”裁缝答道:“好了!”同时最后一次使劲地拉了拉达夫上衣的背面。纠察长边走边对达夫说:“在甲板上你得穿暖和些。”
当达夫来到露天的甲板上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艘飘扬着挪威旗的黑色大油船,离战列舰只有几链远,估计这艘油船有一万二千吨左右,船上有海上加油设备,足有半打粗大的油管悬挂在人字形起重机高处,活像一条条没精打采的倒吊在那儿的大蛇。油船的甲板上挤满了人群。达夫敏锐的眼光可以分辨出一队队工作人员正从舱里打开板箱取出货物;而另外一些人聚集在舰首和舰尾正准备为两船之间转递物品而绞着缆索。显然,这是一艘补给船。达夫目不转睛地看着,两艘船正在徐徐靠拢。他们都开着大约十五节的航速。随着两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航行时掀起的浪花飞沫汇成了一个巨大的急流。正在这时,达夫的目光倏然落在正在徐徐降下的挪威旗上。挪威旗降下之后升起了另一面旗子,迎风一展,啊!原来是一面纳粹旗。突然间,战列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舰员们一个个兴高采烈。
(链:航海用的长度单位。一链为185·2米。是链为一海里。——译者。)

军舰的甲板上也到处是人,作业分队正在准备收缴缆索接受油料。另一些分队头戴钢盔站在那儿,准备接输油管。
  此外,其他所有可以出来的人都跑上了甲板。在两艘船上,人们不住地大声喊叫和开心地逗乐。这时,纪律显然松弛了。从他们见到补给船时的那种欢呼跳跃的愉快神情,反映出这些人在严格的军纪下在海上已经生活了好几个月了。
  他们的会合点是在很远的南方,究竟有多远连达夫也估计不出来。天空是铅灰色的,碧绿的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浮冰。他们可能已经远远地离开马达加斯加的克尔盖伦或爱德华太子岛了。所以,当达夫看到从南面仅几百海里的冰海那儿飘来的浮冰,也就不感到奇怪了。这艘钢制的军舰摸上去又湿又凉,舰上每个人都是寒带装束。
  现在两艘大船相距只有一百英尺了。达夫非常钦佩两位船长高超的驾驶技术。海浪在两船之间吼叫着。突然,呼的一声,从油船上的黄铜撇缆枪里打出一发子弹,带着一条缆绳飞到战列舰上来。当年青的水手们冲过去抓住和带好撇上来的第一根缆绳时,周围爆发出一片欢呼声。舰首和舰尾上的其余缆索也先后带上,并且很快地装上了绞车。军官们在狭窄的通道上来回奔忙着。货物开始吊运了。粗大的油管蜿蜒摇动着,被急速拉上战列舰,操作人员抓住张开口的油管拖到甲板上,开始往空的油舱里灌输成吨的燃油。
  对达夫来说,他感到这一切干得是那样的高效率,组织得那样井井有条,情不自禁地对纠察长说:“干得真漂亮!你们可以认为大西洋是属于你们的吧!”
  在舰桥的最高一层,有人在对他喊:“早晨好!”原来是朗斯多夫舰长认出了他,正俯身向他打招呼呢。他也显得愉快、轻松。自从达夫两星期前被俘以来,朗斯多夫总要每隔两、三天就派人把达夫来谈上一阵。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他们相互间增进了了解,而且彼此的评价也越来越高了。朗斯多夫给达夫的印象是:这位舰长十分健谈,而且不受职务带来的权力和责任所拘束。达夫可能比别人更清楚地看到了这位年青的舰长肩挑着千钧重担。朗斯多夫是一个热忱的爱国主义者,他感到:德国海军的荣誉和威望有赖于他成功地履行他的使命,他要在同盟国海军的步步逼近的追寻下完成任务,还要冲破敌人的重重阻挠率领他的军舰凯旋回港。他的这种刚毅的决心,尽量不伤害黎民百姓的强烈愿望,以及对自己部属生命的高度责任感,无形之中使这位机敏的、富于想象力的、具有理智的舰长平添了千斤重负。他孤立无援,而他所隶属的德国海军又是那样缺乏海上的实际经验。
可是,现在当他大声回答达夫感谢他让他到甲板上来的时候,看起来他又是那样的愉快和自信。他喊道:“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达夫环顾着油船、油管、货物箱,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对朗斯多夫说:“你说对了,我很感兴趣!”他站在一架起重机旁。当一个大麻袋呼呼作响地从油船上吊过来时,袋子裂开了口,里面装的干果像阵雨般的撒落在甲板上,筒直象开了个大玩笑。年青的水兵们慌忙上前收拾那些掉下来的葡萄干和梅脯,士官们有趣地咧着嘴笑。一个水兵抓了一大把葡萄干送给达夫。正当达夫犹豫不决朝刚才朗斯多夫站在那儿的舰桥上望去时,一个声音从近旁传来:“赶快接着!”原来朗斯多夫已经从舰桥上下来了。他站在那儿,身穿蓝军装,斜戴着帽子,嘴里照例叼着雪茄,一绺黑色的小胡子在淡淡的光线下显得整齐有神。他看上去比以往更像一个传奇中的海盗。
达夫顺从地接过了葡萄干,边嚼边说:“好像是圣诞老人来了呢!”
朗斯多夫快活地说:“是圣诞老人来了。他带来了新鲜的猪肉、碧绿的蔬菜、水果和燃料。你想见见老朋友吗?”他从脖子上取下望远镜交给达夫。
达夫急切地接过望远镜。因为用肉眼看不到油船的船名,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现在,他用这架高分辨力的望远镜仔细地对准油船舷侧观看起来。他发现船的中部有一个已经用油漆涂掉的船名,但是对于眼睛特别敏锐的人来说,船名刚好可以看清。达夫调整着望远镜,边看边念道:“阿—尔—特—马—克。”啊!这是一艘早就臭名昭著的监狱船啊。甚至在这时,这个用黑油漆涂掉的船名,对达夫来说还潜伏着不祥之兆。
当听到达夫读出船名时,朗斯多夫迅速膘了他一眼,把望远镜要了回去。他亲自用望远镜看了看“阿尔特马克”号的船名,陡然皱起了眉头,不满意地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伪装得不太好,是吗?可现在我们干得利索多了。”他指了指下面的甲板。那儿有些人正在往一块大约十五英尺长、一英尺宽的金属牌上漆字。他们漆的是船名“德意志”。舰长喊了一声,那个负责写船名的军官下令让士兵们把金属牌翻过来。金属牌的另一面写着“海军上将希尔”。朗斯多夫得意地解释道:‘那是我们的两个化名,用来给中立国看的。我们有时挂这一面,有时则挂另一面,甚至有时我们干脆亮出自己的真名字。中立国往往凭直观报告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从而使你们的海军捉摸不准……”
他对着达夫紧板着的脸色装出一副淘气的样子,说:“我像一个风骚的姑娘。一会儿换顶帽子,一会儿又换件上装——眨眼功夫,我就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子!”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高兴之中带有一些神经质。达夫感觉出他这是暂时地放松了经常性的神经紧张。当他们在甲板上漫步时,朗斯多夫继续以同样的神态闲谈着:“那边的分队正在装一个新烟囱……一个假烟囱——用粗帆布做的……那些人正在装配一个额外的炮塔——用木头做的。我们正在改变自己的轮廓。这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一个油漆师傅正在监督另一些油漆工调合各种颜料。朗斯多夫高兴地说:“这是化装部门……它可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呢!我们真像一个好莱坞电影制片厂吧。那位是我们的化装专家。”说罢,大声喊道:“希尔特上尉!”一个年青的军官应声作答。这是一个神态庄重的人,手里拿着一本大部头的书。即斯多夫继续说:“希尔特上尉是我们的伪装专家,他可真是一位艺术家哩。”接着,他用德语对希尔特说:“请把书给我。”对达夫来说,这是一本很熟悉的书。他随口说道:“啊哈,是‘詹氏舰艇年鉴’!”
朗斯多夫微笑着说:“对了,是‘詹氏舰艇年鉴’,是一本英国优秀出版物!”他指着书中的一页说:“这将是我们最新的外形。”
达夫说:“喔呦!装成一艘美国重巡洋舰。怪不得你们要在舰首涂上号码呢。我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要朝西去了吧?”朗斯多夫和他的伪装军官交换了一个诡秘的眼色。达夫直率地说:“你们以为伪装成这样就可以脱逃了吗?”
“反正人家得花很长时间才能把我们识别出来。”朗斯多夫回答说。然后,转身对上尉说了声谢谢,把书还给了他。他们继续散步,达夫走在他的侧旁。朗斯多夫接着说:“军舰以三十节的航速,只要五分钟就能进入或撤出大炮射程。船长,在现代海战中,有两件事情至关重大。一件是良好的岸上情报。这样,你就知道在预期的地方将出现什么目标;另一件是在自己的舰上组织良好的观察。这样,你就能知道在预期的地方看到的目标是什么。”他上下打量着达夫,接着说:“能和你一起讨论军舰的新的外形,我应当向你表示感谢。”
“谢谢,”达夫说,“伪装军官已经沿着中甲板搞了很大一块伪装了。”
朗斯多夫笑着说:“我要让你见见你的好朋友,船长。今晚你有作伴的了。我正在把‘阿尔特马克’号上的所有被俘的高级船员转移到这艘舰上来。”
这可是一件重大的新闻。从逻辑上说,达夫一定乐意知道他将和同行的朋友们在一起,因为他生来是个爱交际的人。但是,人又是一种适应性如此之强的动物,以致他无意中发觉,在他感到自己在“斯比伯爵”号上孤单的航行生活即将结束时,真还有点留恋难舍呢。其实,在这次航行中他真的感到孤独吗?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两个星期时间虽短,却是终生难忘的。在他那富有生气而又平凡的航海生涯中,也许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多富有情趣的事情,从来没有这么多时间来深思问题,而且更没有这种机会来细心观察一个他正在越来越钦佩的人。忽然间,他感到这也许是在和朗斯多夫作最后一次亲切交谈了(这一点他想错了,我们以后会明白的)。也许朗斯多夫已察觉到达夫的脑海里在想些什么,因为他在凝视着他。达夫说:“先生,把俘虏来的船员转移到‘阿尔特马克’号这艘监狱船上去,这已是你们的惯常做法吧?”
朗斯多夫点点头。达夫接着说:“我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朗斯多夫说。
“这次你为什么要改变你的习惯做法呢?”
朗斯多夫爽快地回答道:“船长,我对你并不保守秘密。”他那友好的微笑和他那虚伪的话语实在不大相符。“‘斯比伯爵’号将由另一艘舰接替。我们的执勤结束了。”突然,在他那欢快的神态中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感情。接着,他深有感触地接着说:“我们在海上已经三个月了!准备回去了。我返航的时候,必须带着我俘虏的所有高级船员,这在道义上是有利的。而‘阿尔特马克’号只能在她方便的时候携带所俘虏的船员返航。所以,今天晚上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了。现在,请原谅。我让纠察长带你去新的住处吧。伦皮克!”他向纠察长作了交待,对达夫敬了个礼,然后迅速登上去舰桥的扶梯。
达夫的新住处的钢门上用螺钉嵌着一块金属牌,上面标着“海军候补生室”字样。纠察长吩咐舰上的木工,把这块金属牌的螺钉旋松取下。达夫心想,这里既然将成为一间牢房,如果还保留这块牌子那不是太具讽刺性了吗(这时,“斯比伯爵”号上已经没有海军候补生了)。
这是一个大房间,直接位于主甲板下面。里面的舷窗被堵塞了,并上了闩。房间里放着许多钢制的椅子和几张桌子,都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主房间旁边,有一间餐具室和一个盥洗室,房门都打开着。房间的一角已经用白色粉笔标明了每个人居住的位置。蓝色的电灯正放出暗淡的光线。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什么装饰,却很干净。达夫点头称赞说:“很好,很好!很宽敞。”
纠察长表示同意,说:“你们一共二十九名高级船员住在这里。”达夫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说:“二十九名!”他的带路人咧着嘴笑道:“是的,以后还会有新的来呢!”他走到标出位置的墙角一边说:“船长,你就住在这儿:这是根据朗斯多夫舰长的吩咐为你留出的位置。”
在达夫和纠察长说话的时候,一群年青的水兵又说又笑地闯了进来,把带来的许多行李铺盖扔在房间当中的钢柱旁边。他们川流不息地进进出出,不多时,地板上积起很大一堆帆布行李袋、手提箱、棕色的纸包,甚至还有一两只大皮箱呢。达夫看到这些行李的标签上写着本国港口的熟悉的名字时,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深有感触地自言自语道:“我敢说,他们收拾行李的时间比我宽裕得多。”话音刚落,忽听得外面甲板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激动的说话声。第一批俘虏涌进了这个房间。只听得一个约克郡人以宏亮的声音宣布说:“‘牛顿海滩’号的人先进去。小伙子,快点!”
他的同事喊道:“快点!滚到一个角落里去吧!”
一个小个子威尔士人轮机长插话说;“哎!真的,角落里怪舒服的!”
这些人匆匆地穿过房间,对达夫伸出来表示欢迎的手谁也没有理睬;更不讲理的是,他们占据了达夫的地方,把他的毯子和个人财物扔到了房间中央。首先进来的那位船长傲慢地对大家宣布道:“这个角落归‘牛顿海滩’号所有!”
他们一批接一批地涌了进来,但就是没有人理会达夫。显而易见,他们在‘阿尔特马克’号上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当中任何人的脾气变得好点。他们的自卫本能更加强烈,甚至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他们抢占房间里最好的地方。角落里和桌子上下都占上了人。这时达夫挪动着身子长企图作自我介绍,可是根本没人理他。当每个人霸占好一块地方之后,就宣布他的船名。招呼自己同船的人过来参加他一边。另一些人在房子中间的物品堆中认领自己的行李。房间里顿时充满着刺耳的刮擦声、敲击声和叫喊声:“‘猎人’号、‘猎人’号!……”“‘阿什利’号的人过来。……”““牛顿海滩’号!……”“‘特里文尼思’,这是‘特里文尼思’号的桌子!”
最后,达夫恼怒了,抓住一个正在推他的高个子的手臂,将他扭转过身来。大声说:“晚上好,船长!”
“怎么,你也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对方说,两眼盯着他的脸和胸前的勋章授带。另一些人惊讶地围住了他,大声嚷道:“我还以为他是个德国人呢!……多奇怪呀!一副陌生面孔!……不管怎么说,你是谁?”
“我叫达夫,是‘非洲贝’号的。”他回答道,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刚进学校的新生。
“你的船是什么时候被击沉的,达夫?”“阿什利”号的船长问道。
“十一月十五日,在印度洋。”
“还有谁和你在一能?”“牛顿海滩”号的人问道。
“没有了。他们只扣留了我一个。我的船是他们击沉的最后一艘。”
“牛顿海滩”号的大副说。“小伙子们,你们听到了吧?差不多有三个星期没有击沉船了。她一定感到饿了。”
一位轮机长问道。“他们是怎样对待你的?”
这显然是一个重要问题,大家都非常关切。达夫向他们肯定地回答说。“很好呀。”
一个爱吵吵嚷嚷的爱尔兰人怀疑地说:“这位舰长怎么样?”
他们异口同声地附和说:“对,这个老家伙像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位有教养的人。”达夫坚定地说。
这时,纠察长已经站在这一群围着达夫的人中间,一声不吭地听他们的谈话。一个爱尔兰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他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不像‘阿尔特马克’号上对待我们的那个达尔?达尔简直是只猪罗!一头真正的野兽——”
有一个人插话说。“那真是一座浮动的地狱啊!把我们的人像牲口那样关在栏里,只有四面墙和一只发臭的水桶!”
大家同声咆哮着。纠察长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一片怒气冲中的面孔包围之中,他见势不妙,随机应变地说了一句:“再见!”退出了人群。一个躺在靠门的桌子上的负了伤的报务员挖苦地说;“这可是一次省钱的巡航哩!”纠察长龇牙咧嘴,气冲冲地走出房间,铁门在他的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过了一会,乳白色的电灯亮了。当纠察长关门的时候,达夫锐利的目光就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真有点走运呢!”他说:“这个婊子养的,在他取掉门上那块牌子的时候竟忘了塞住这几个洞。”真的,房门上确实有四个螺钉孔没有塞上。达夫和另一个人过去从洞孔向外窥视。他们发现从洞孔可以清楚地看到5.9英寸炮塔和懒洋洋的炮手们。达夫说:“这些洞孔以后可能会有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呀!“让我们来轮流着观察吧!”他转身走到房间中央,开始收抬自己的行李。他环顾这个拥挤的房间,有点沮丧地说:“当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想能有个伴就好了,……可是现在我就不完全这样想了。”
  “小伙子们,我们正在航行呢!”那个威尔士轮机长尖声说:“对,对,我们已经开航了!”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从洞孔向外暸望的人报告情况。从投在甲板上的阴影判断,他们正朝西北方向航行。“好吧,介绍一下吧,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呢?”达夫环顾着周围的人说。各个船员小组都一一地报告了自己的船名:“猎人”号!……“阿什利”号!……“特里文尼恩”号!……最后轮到达夫说:“‘非洲贝’号……”
  房间一端的墙上表满满地贴着一张大西洋南、北部地图。这是海军军官学校上舰实习时留下来的东西。达夫指着他们正在去的那片浩瀚的海洋,不祥地说:“下一个倒霉的将会轮到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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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猎人们
可以使达夫和他的难友们宽慰的是,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全世界的人们都在提出这个完全相同的问题。
在伦敦,英国海军情报局长此刻正向一批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的人扼要地讲述着当前的形势。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有的穿军服,有的穿便衣;有的相当有地位,有的却不怎么体面。情报局长讲话的时候,有的记笔记,有的人漫不经心,一边抽烟一边眼睛盯着天花板。只有一两个人在看那张标着“斯比伯爵”号活动的广阔海域的地图。从说话的语气和声调来看,情报局长好像是在谈论天气,而不是在讨论捕捉一只活跃在半个世界上的野兽。他说:“……‘特里文尼恩’号……‘牛顿海滩’号……‘非洲贝’号……都是商船,而且都是单独航行的商船。德国袭击舰可能是一艘或者两艘。也许只有一艘,虽然报告说不止一艘。他们的情报工作很出色。当然,他们在岸上有不少特务,而且还有传递情报的新方法……”
这时,进来了一位身穿海军制服的上了年岁的军官,他的相貌人们相当熟悉——他当老百姓的时候是一个著名的戏剧作家,手里拿着一份电报,走到局长跟前把电报递给了他。局长简略地看了一下电报之后继续说道;“我正向我们各地地情报人员、各个大使馆和公使馆的海军武官发出一份必须给予优先考虑的警告。我们要寻找的是从各中立港口频繁地收到电报的人。”
他举起手上的那份电报说:“譬如这一份。这是从巴黎的斯坦利那儿发来的。法国警察当局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同一天晚上,晚一两个小时之后在巴黎。罗马快车即将开行。在挂着热那亚车牌的卧车车厢外面,一个吸着烟显得有点神经质的旅客,突然转身跳上踏阶奔入车厢。虽然铁路职工正在向旅客招呼说:“上车!”但也不能说明他的这种匆忙的动作是正常的;尤其是当他看到有两个人急速地经过栅栏走来的时候,如果心里没有鬼也无需这样做。来的两个人当中,一个是法国警官名叫洛兰,另一个穿着便衣是著名的保安警官加西特。他们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向这节挂着热那亚车牌的卧车径直走来。与列车员核对了名单后,上了车厢,进入走廊,他们身后跟着一位铁路官员。虽然开车时间已过,但列车仍停在站上。
在卧车厢的走廊里,洛兰和加西特敲着9号和10号房门,但里面没有人回答。洛兰推了推门,发觉门锁着,于是加西特一面掏出手枪,一面招呼列车员过来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不料,门从里面反锁着。
在快车的对面,隔着蒸汽弥漫的狭窄过道,轨道上停着一列慢车。那个有点神经质的旅客正从卧车车厢的窗户里向外爬,由于十分惊慌,没有弄清楚自己在往哪儿跳,不料正撞在一个高个子的英国人怀里。那个英国人抓住他不放,但却彬彬有礼地说:“我想,你就是利文斯通先生吧?我的名字叫斯坦利。”
两天后,在伦敦的一家俱乐部里,有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靠椅里看报。一张是《泰晤士报》,另一张是巴黎报纸。在报纸后面,斯坦利和海军情报局长正在小声交谈。斯坦利抿着嘴轻声地笑着说:“他的名字叫埃弗格林,有趣吧——呃?我们把他带到加西特的办公室。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不过,我们看到了这张报纸。”说完,他把那张巴黎报纸和局长的那张《泰晤士报》交换了一下。局长知道斯坦利喜欢故弄玄虚,所以他装作不大在意地说:“我知道,这一版是专门报道各种比赛消息的。”他故意用激将法让斯坦利给他解释。不出所料,斯坦利慢吞吞地说:“对—的,是比赛版。老加西特对着报纸沉思了好久,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法国饲养员不给他的赛马起个法国名字呢?我问:‘那起了些什么名字呢?’‘噢,’他说:“猎人’、‘牛顿海滩”,您看这儿,阁下……这儿,在新到的马匹的栏目下。”
海军情报局长看着报纸低声嘟嚷道:“对,我们应该早就认出来才对。”
斯坦利接着说:“上面还印出了每一次航行港口。”
“太妙了。”海军情报局长说。
“我们理所当然地把他扣留了,”斯坦利眨眨眼说,“法国没有人身保护法令,抓到的人不必立即移交检察部门,加西特把那个人关在他的公寓里。”
海军情报局长认真地看着这一版报纸说:“这儿提到了许多南美港口呢。雷·马丁听到这个消息准会高兴的……”
斯坦利打着呵欠说:“该喝一杯马丁尼酒了,雷·马丁现在在哪儿?”
海军情报局长说:“我来付这饮料钱,”他按了按铃,招侍者过来结帐,然后说:“马丁现在在蒙得维的亚。”
在世界另一边的乌拉圭,迈克·福勒正坐在一根电线杆上。这根特别的电线杆有三样奇怪的东西:一是横杆上直插着一种蹊跷的金属叉状物;二是电线杆上有一个很大的泥团,看上去很像面包师的小烘箱似的;第三,就是有迈克·福勒坐在上面。他手里拿着一只麦克风,正在热情地和美国的主妇们谈话。“我是迈克·福勒。我给你们带来了芝加哥红色肉类包装公司在普拉塔河灌制的鸟鸣兽叫的真正天然录音。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烘箱鸟叫的声音。为什么叫烘箱鸟呢?因为它的窝很特别,是用泥巴做的,像面包师的小烘箱一样。我面前就放着一个。它的进出口玲珑曲折。我想,鸟儿还在里面。”
他敲敲泥团,问道:“家里有人吗?”停了一会,接着说,“是的,是的,我听见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受到打扰时发出来的特别的嘶叫声了。听,我现在把麦克风贴近这个窝。”但正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一片牛的吼叫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迈克不耐烦地对着麦克风说:“切断!”他向下瞧着波普说;“波普!不至于又来牛群了吧?”
他称作“波普”的那个人,正倚在电线杆下,悠然自得地卷着烟。波普是一个别具一格的南美洲牧人,身体瘦削,但还健壮,满头灰发揭示出他饱经风霜的一生。在他的周围都是牛,许许多多的牛。牛群沿着牲畜道向蒙得维的亚的牲畜围场涌去,密密麻麻地看不到尽头。牛蹄扬起的尘土使道路一片迷茫。驱赶牛群的是一伙骑在牛背上的牧人。当他们走近时,淡漠地望了望迈克。其中有的人用西班牙语与波普搭讪了几句。波普用舌尖细心地抿着烟纸的边缘,慢慢地卷合好。在把卷烟夹在嘴角之前回答他的雇主迈克说:“是的!是牛!大批的牛!”
“能不能让他们把牛赶得快一点?”
波普用大拇指甲擦着了一根火柴,点着了烟,回答道:“迈克,用不着问你也知道。牛赶快了会掉膘的。”
“我当然知道,”迈克说,“那是谁?”
一个穿制服的人拎着一个工具袋从摩托车上下来。在牧人的高喊声、牧狗的狂吠声和牛群的吼叫声中,那个新来的人推开牛群朝他们走来。他用西班牙语大声对迈克喊着。波普吐着烟,给他们当翻译。“这位先生说,你切断了通向蒙得维的亚的电话线路……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线路……是从邮局通往无线电台的线路。”迈克哼了一声。“这位先生说,他盯着你已有多时了。你为什么老是说‘切断’呢。他以为我们要弄断电话线呢。他问我们这样做是经过批准的吗?”
迈克发火了:“当然,我们是经过批准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文件来:“一张是乌拉圭政府批准录音的证明;一张是邮政局长开的,允许我们在这个电线杆上进行录音的证明;还有美国政府的特别批准——”但波普和那个新来的人并没有恭听他的话。最后,波普向上看了看,报告说:“这位先生说,既然你有这么多证明,那么你没有错,是烘箱鸟切断了电线,而不是你。这些烘箱鸟给电话公司制造了好多麻烦。公司虽然在电线杆上钉了尖铁钉不让它们停在上面做窝,可是没有用。这位先生说:“请你下来,让他上去试试线。”
迈克沮丧地说:“OK,OK,”就从电线杆上爬了下来。而这个邮局派来的人则爬了上去。
在蒙得维的亚的英国公使馆里,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人正坐在那里浏览各种报纸。他好象是个老百姓,而且无疑是个烟鬼,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房门开了,一位年青漂亮的女秘书走了进来,透过灰白色的枭枭烟雾,对那个看报的人投过一个疑惑的目光。她拿起了电话,讲道:“请给我把电话接过来,……是英国大使馆吗?请麦考尔上校听电话……是的,海军武官。”然后用手捂住话筒说:“马丁先生,线路良好,布宜诺斯艾利斯接通了。”
  
  她把话筒递给了马丁。这个满脸皱纹的人不声不响地从她手中接过电话。当他从容不迫地开始说话时,她又投过一个疑惑的目光,走了出去。“麦考尔吗?我是雷·马丁。这里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马上乘飞机赶来好吗?”麦考尔一听,显然不想欣然接受他的邀请。马丁接者说:“不行,这件事情不能等。向你的女儿表示歉意。因为,‘埃克塞特’号明天要来这儿访问。”
 
这个消息显然产生了应有的效果。因为隔了一会儿马丁满意地说:“好的,那末明天早晨在这儿见面。”说罢挂上了电话,继续看他的报纸。
在巴黎的一家公寓里,一个呆头呆脑地法国侦探坐在门厅里的一张不太舒服的椅子上,也在吸烟、看报。从他身旁的收音机里,传出巴黎电台正在报告新闻的低沉的声音。前门响起了门铃声。侦探站起身来走过去拧开了锁,打开了门。有人来送电报。他和送电报的人交谈了几句,就接过了一份海底电报。他关上了门,走到墙边电话机旁,拨了号码,拧小了收音机的音量,打开了电报。他对着电话机用法语说道:“警察局310……,警官先生吗?我这儿有一份电报,是从蒙得维的亚拍发的,是发给埃弗格林收的……,电报说,在蒙得维的亚
赛马场……对!……一匹名叫埃克塞特的马就要起跑……是的,加西特先生。是的,就这些了……是的……是的,……。”他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埃克塞特。
“埃克塞特”号停靠在蒙得维的亚的码头上,沐浴在早晨灿烂的阳光下。这是一艘外型漂亮、保养得极好的轻型巡洋舰,排水量为8400吨,装有6门8英寸大炮。一支仪仗队已经在后甲板整队完毕。一批军官,穿着耀眼的全白礼服,挂着勋章佩剑,站在跳板一头正在迎候一位杰出的来访者。
英国公使的罗尔斯·罗伊斯牌轿车轻捷地穿过有轨电车的轨道,停在跳板下。麦考尔上校陪同公使走出轿车,踏上跳板。舰上奏起了铜管乐,他们受到了正规军礼迎接。米林顿·德雷克先生举起帽子答礼。
尤金·米林顿·德雷克先生是个高个子,仪表堂堂,举止典雅。他毕业于伊顿公学和牛津大学,是个划船能手,第一流的运动员。他家财富有,为人大方、宽厚,在乌拉圭颇有声誉。在历史的这一时期,无疑,他是出现在恰当地点的恰当人物。他很慷慨,是一个善于安排演出的人,比一般的演员要拿手得多。他和哈伍德海军准将关系甚为亲密。今天,他按照正式访问着装,身穿晨礼服,头戴大礼帽。
海军准将亨利·哈伍德——哈伍德,身材魁梧、结实,性格豪爽。看上去似乎很单纯,其实不然。他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官,是一位热忱的爱国主义者,又是一位战略和海军史的学者。他对于政治、外交对英国的重要性有着敏锐的感觉。他是英国舰艇部队中高军阶的海军军官。他在英国海军的南美基地度过了两年的时光。在这段时间里,他同巴西、乌拉圭、阿根廷的知名官员,都很熟悉;互有交往。他的目光十分犀利而锐敏,喜欢滔滔不绝地谈论体育方面的事情,而他正是从这些滔滔不绝的交谈中。获取他真正想知道的东西。
“埃克塞特”号的舰长是胡达·贝尔上校。他是一位沉默寡言令人敬畏的军官,长着一个象裘利斯·凯撒和征服者英王威廉一世那样令人肃起敬的鼻子。前不久,他才接任旗舰的指挥官,还没有同他的准将建立起亲密的关系。他富有斗志,严厉的脾性可以和纳尔逊相比。
麦考尔上校是英国海军部派出的海军武官。他性格坚强,生性活泼而尖刻,长着一个圆圆的脑袋和一双十分锐利的黑眼睛。礼节完毕之后,哈伍德走上前去和公使握手,然后介绍说:“公使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埃克塞特’号的新任舰长。这是贝尔舰长,这是米林顿·德雷克先生。”两人握了手。哈伍德转过身来,说。“麦考尔,你认识贝尔吧?”。
麦考尔点点头,说:“你好,贝尔。”
哈伍德轻快地说:“好吧,这一套繁琐的、拘谨的礼节已经结束了,让我们现在下舱去坐坐,喝点饮料吧。”
下面,在舰队司令官住船外面的甲板上,一个勤务兵端着一盘饮料。舰长的传令兵,年青的水兵比尔·罗珀凑过来打趣地说:“怎么,你准备端着这些饮料上岸去吧?”勤务兵挖苦地回敬道:“别担心,她早就忘掉你了。”
比尔爽朗地回答说;“你不了解朱莉。”接着,沿升降口的扶梯下去了。勤务兵自言自语道:“不管怎么说,我这是多嘴。”他走进一间通风良好的大房间,把饮料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这个房间里并非空无一人,雷·马丁正坐在那儿看他那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他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从容和不显眼。门外传来麦考尔的声音:“……阁下,活动计划通常是这样的:先正式拜访港口司令官和国防部长坎波斯将军;他们十七点钟,在英国俱乐部接见全体军官;二十点三十分为公使举行宴会;今天上午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港口司令官国防部长坎波斯将军将对你们进行回拜。”当他们走进房间时,马丁抬起眼来看看他们。哈伍德对麦考尔汇报活动日程听得很不耐,随口说:“好,好,我顺便说一下,你们都认识马丁吧?”他们确实都认识,马丁对他们点点头。哈伍德接着说:“那末,十五点到十七点之间,有什么对我感兴趣的活动吗?”
麦考尔说:“公使要我留出这两个小时作为自由活动时间。”
准将高兴地说:“我正希望这样呢。打高尔夫球,我亲爱的伙计们,打高尔夫球,他们都来吗?”他对米林顿·德雷克说。
“是的,国防部长、港口司令官、外交部长西诺尔·格尼先生和你一起玩双打。”
“那太好了。”哈伍德说:“那末,水兵们呢?”
端饮料的勤务兵猛地竖起了耳朵。
麦考尔对贝尔说:“十五点,露天运动场里有一场足球比赛。愿意去的,可乘专用汽车去英国啤酒厂。你允许他们上岸吗?”
贝尔看看哈伍德说全:“既然这样。阁下,如果您同意的话,我甚至准备允许正在受处罚的水兵也上岸。”
哈伍德表示同意。勤务兵高兴得眼睛闪烁着亮光。
麦考尔接着说:“所有海滨娱乐场都将开放,军人免费进入。”
哈伍德从勤务兵手里接过他的一份饮料,说:“诸位,干了它。”然后,对麦考尔说:“那末,另一件事情怎么样呢?”
麦考尔压低了声音说:“概括地说,这儿的英国公使馆和布宜诺斯艾利斯那边的大使馆之间的电话线经常有人窃听。这里除了我和马丁以外,没有人知道‘埃克塞特’号来访的计划。不过,在马丁打电话给我的当天,巴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嗯,马丁对吗?”
马丁点点头,同时又拿起另一张报纸低声说:“如果我们想要制造假情报的话,这可能很有用。”
哈伍德问:“港内有我们的商船吗?”
马丁伸出四个指头。哈伍德说:“那末,他们需要改变航线。要么,最好让他们在此地多呆几天。这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只要一走漏消息,航运就要中断好几个星期。这是宣战以来我第一次访问蒙得维的亚。我们到这儿来,他们的态度如何?”
米林顿·德雷克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他们将严格遵守中立化的规定。不过,他们对我们是抱有同情心的。”
哈伍德看看麦考尔说:“阿根廷怎样呢?”
麦考尔谨慎地说。“他们听信德国宣传机器鼓吹的那一套,支持德国取胜。不过还保持中立。”
“总而言之,”哈伍德说:“我们的周围都是中立国,只是一些比另一些更中立而已。”
大家都笑了起来。哈伍德举杯祝酒,“向敌人干一杯!愿他开向这儿!”
哈伍德的参谋军官梅德利海军少校问麦考尔道:“先生,房近有什么消息没有?”
“自从那艘小油船‘非洲贝’号沉没以来,还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当然,我们并不是总能听到受害者消息的,因为他们不一定都有机会透露消息。”
米林顿·德雷克沉思地说:“这真好比在捕捉一只吃人的猛虎……一个在七大洋到处制造恐怖的、不可捉摸的杀人凶手。你认为那是‘希尔’号吗?”
他提的这个问题引起了一场热烈的争论。只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她是一艘袖珍战列舰。米林顿·德雷克很感兴趣地问道:“如果她来到这儿,你们能对付吗?”
哈伍德立即回答说:“同她较量,这是肯定的;但要消灭她,却没有把握。如果她是‘希尔’号或是‘斯比伯爵’号,那么,就装有六门十一英寸大炮。而我的两艘八英寸炮巡洋舰中,‘坎伯兰’号正在福克兰群岛清洗锅炉,只剩下‘埃克塞特’号,还有两艘六英寸炮的轻巡洋舰‘阿哲克斯’号和‘亚几里斯’号。他们负责巡逻从伯南布哥到福克兰群岛的整个海岸。”
米林顿·德雷克思索着说:“海区有三千英里宽哪,真是一桩难办的事啊。”
“是的——”哈伍德说,“确实是一件难办的事。”但他似乎不把它放在心上,转了个话题说:“的确,我真不知道我的这群猎狗将在埃斯特角怎么进行训练。有二十条杂种猎狗呢。贝尔,在你一生的狩猎中可能还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不同种的猎狗跟着吧。下个月我一定把它们带来。”
梅德利说;“请允许我提醒您,阁下。根据国际法,‘埃克塞特’号三个月以内不能再进乌拉圭领海的。”
哈伍德回答说:“‘埃克塞特’号不行,但是我行。”
大家都放下了杯子,惊讶地互相望着,就连雷·马丁也放下了他手里的报纸。哈伍德的话使他们感到不安。他接着说:“我将把我的司令旗移到‘阿哲克斯’号上去。”他呷了一口酒,看了看大家,眼里闪着光芒,不过他没有进一步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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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战争文学转载:《“斯比伯爵”号战列舰的覆灭》

        第五章  抒情曲
一辆飘扬着英国旗的空荡荡的大客车,停在蒙得维的亚金色海滩之一的波西托斯滩的边上。那位本地司机悠闲地靠在座椅上,用一副廉价的望远镜遥望着那些游泳的人们。不一会儿,他的望远镜停止了转动,把视线落到一位名叫洛蒂的姑娘身上。她是一位美丽的女郎,薄薄的夏装在微风中飘动。她仁立在浮码头上向海面眺望。在离岸边大约一百码的地方,系着一只供跳水用的木筏。一个小伙子从水中猛地攀上了筏子,转身把旁边的一位年青的姑娘从水里拉起来。这是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人。他们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一个姑娘的喊声:“朱莉塔!”
比尔·罗柏说:“有人在喊你哪。”
朱莉塔向她挥挥手,然后转向罗来说:“那是洛蒂。她和我在同一个工厂工作,不过不在一个部门。”
“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你想见见她吗?”朱莉塔尖刻地说。
“现在不想见。” 比尔慢吞吞地回答道。
“你想见她的话,当然可以。她比我聪明得多,她在他们的部门里的姑娘中是数一数二的。”
比尔爱抚地抚摸着她的手臂:“别说了,她在哪个部门工作呢?”
朱莉塔愉快地领受着比尔的爱抚,用柔情的目光膘了比尔一眼,轻声地回答说:“为工人和牧民们做工装裤、紧身裤和穗饰披巾。”
比尔温存地把她搂在身边。问道。“什么是穗饰披巾呀?”其实,比尔心里并不在乎什么是穗饰披巾。他们的脸紧贴在一起。朱莉塔娇滴滴地回答说:“就是南美草原上牧人穿的那种”。接着这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海水轻轻地拍打着筏子,沙沙作响。筏子上隐约地传来轻柔的声音,“比尔……我的比尔……”
沉静了一会。只听得那个青年说。“朱莉,我——爱你。”
(朱莉,是朱莉塔的爱称。——译者。)
过了片刻,他们继续私语着,朱莉塔说:“上次你们舰来蒙得维的亚的时候,你答应过要到我们工厂去的。”
“这会我就去。”
“明天吗?”
“不,是今天。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
“你们走不了的。因为你们的准将喜欢打高尔夫球。”
“你怎么知道的?”
“谁都知道。他是个有名的人物嘛。”
比尔确实感到很惊奇:“是我们的那个老头吗?不过,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不能想呆多久就呆多久的。”
朱莉塔问道:“你愿意在这儿呆多久呢?”
他逗着她说:“噢,一个星期——一个月——永远。不过,现在可不行。”
“那是为什么呢?”
“你们不让我们呆在这儿啊。”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呀?”
比尔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因为你们是中立国。国际法规定,一个国家——我们,和另一个国家——德国交战的时候,双方的军舰都不能在一个中立国——你们的港口里停靠二十四小时以上。而且三个月里只准停靠一次。”
朱莉塔用西班牙语说了一长串缠绵排侧的话之后说:“我认为那个国际法——”
比尔打断了她的话,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接着,他又调皮地补充道:“当然,我们还可以在其他中立国家的港口停靠,……里约热内卢啦……圣地亚哥啦……布宜诺斯艾利斯啦……”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你相好的姑娘吧?”
比尔点点头说:“在圣地亚哥,在里约热内卢都有呢。”
朱莉塔听了,倏然转身走到筏子的边沿,把背朝着比尔。她的背影十分俏丽可爱。比尔后悔地说:“朱莉,亲爱的,除了你,我心里再也没有别的姑娘了。”
但是,她仍旧纹丝不动。比尔改用另一种口气激将地说:“朱莉!还有别人跟你相好吧?”
朱莉塔还是不转过身子来:“对!有的!”
话说僵了,一阵沉默。
“噢,”比尔断然地说:“我想,他一定是个会策马扬鞭的牧人吧?”
朱莉塔转过身来,走到他的跟前:“不!他是一个傻乎乎的年青水兵。”
比尔紧紧地搂着她,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会回来的。朱莉,我亲爱的。不管我离开多久,我总要回来的。我不是已经回来过两次了吗?”
突然,从港内传来了“埃克塞特”号的汽笛声。比尔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朱莉塔问道。汽笛又响了第二次。“这是我们舰的,”比尔说,“三次汽笛声意味着有紧急情况。”接着,汽笛又响起了第三次。比尔说:“我得走了!来!我和你比一比,看谁先上岸。”
说罢纵身跳进水里。朱莉塔说了声:“好呀!跳得真漂亮!”吸了口气,跟着他跳下水去。
在露天足球场上的人也听到了这三声汽笛。球赛还在进行,但观众席上的一批英国水兵却都站起身来,匆匆地向太平门走去。
在电影院里,银幕上映出了一个草写的通知:“请英国水兵们马上回舰去。”一些英国水兵和他们的女友们虽然站起了身,但仍恋恋不舍。
在市中心的一个可以俯瞰普拉塔河的高尔夫球场上,四位上流人物正在打球,其中一个是哈伍德准将。他们正在第十五个洞附近的场地上。哈伍德正准备击球。其余人看到港内的“埃克塞特”号挂出了召唤舰员回舰的信号。哈伍德灵巧地拨着球,说:“先生们,我得走了!不过,我还来得及打这个洞。”
他轻轻地一击,把球打入洞中。场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他接着说:“我们得另外找时间赛完这一局。现在,我赢两分,还有三个洞没有打。”
海滩上,那些水兵们顾不得服装是否穿好,就蜂拥地挤上大客车。司机靠着驾驶室门,把手伸进车窗揿喇叭。洛蒂靠在司机旁边的挡泥板上吸着烟。他们俩好像是早就相识了。司机一边按喇叭,一边对她眨着眼,她报以微笑。她问道:“你总是开大客车,对吧?”
司机再一次眨眨眼,回答说:“有时我也开小汽车。我是专给英国公使馆开车的。”
“你喜欢开车吗?”
“当然啦,为什么不呢?”
“我喜欢坐汽车。”她说。
“那我们应当结合到一起啦。”他简直找不出比这更好的话可以说了。
大客车的另一边,比尔和朱莉塔站在车跟前。比尔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依旧是湿的,手里拿着湿绿绿的游泳衣和毛巾。朱莉塔身上还穿着游泳衣,正在竭力抑制着她那多情的眼泪。比尔温存地说:“我现在一定得走了。”
朱莉紧紧地依偎着比尔,柔声地说:“比尔,噢,我的比尔……”
比尔用手轻轻地抹去她眼里的泪花,安慰她说:“朱莉。亲爱的,不要难过。我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的。”
大客车上继续按着喇叭,水兵们透过车窗看着他俩,发出一阵笑声。可他俩毫不介意。朱莉强作笑容,低声说:“我等着你,我年青的傻水兵。”
比尔一再重复地说:“我要回来的,我发誓一定会回来的。”
他吻了吻她。他那五十几个朋友一齐向他俩喝采。汽车发动了引擎,他急匆匆地说了声“再见”,就跑步上了汽车。
汽车往后倒着,那个年青的司机对洛蒂挥挥手。汽车开走了。比尔感到有一股凄楚的凉意从心头升起。但他强忍着心酸,从人丛中挤到窗口,把头伸出窗外连声喊道:“我要回来的!”
洛蒂和朱莉怀着不同的心情注视着那辆开动了的汽车。洛蒂挽着她朋友的手臂说:“他跟你说过没有,他们要上哪儿去?”
朱莉摇摇头,没有说话。洛蒂又一次追问道:“他们为什么都回去了呢?”
朱莉转过身来,向放衣服的地方走去。洛蒂跟上去。朱莉含着眼泪低声说。“比尔说发生了紧急情况。”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她朋友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洛蒂极力思索着,一然后重复地说:“紧急情况……你以为是因为德国袭击舰吗?”
朱莉低声说:“我每天都要为他祈祷的。”
“你最好为他别碰上德国袭击舰而祈祷。”
朱莉猛地一楞,停住了脚步,两眼盯住她的朋友说;“为什么?”
洛蒂自豪地说:“那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军舰!”
“你怎么知道的?”朱莉盯着她问。
“我当然知道啦,”洛蒂回答说,“我在父亲从德国带回来的杂志上看到过这种军舰的照片。”
朱莉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蒂,好像以前从来不认识她似的。“洛蒂!你是德国人!……我竟然忘记了你是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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