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深度和见地的好文:恐怖分子所遭遇的“局外人”处境
[原创]恐怖分子所遭遇的“局外人”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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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分子所遭遇的“局外人”处境
10多年前,存在主义在国内知识界是一个很有影响的话题,占有与当前自由主义同样壮观的话语地位,与后者掀起的思想浪潮不同的是,存在主义关注的是人与制度本身的冲突和人自身存在目的的荒谬,这种超越了一切现实政治模式的关于人的“生存处境”的探讨,由于不承载当下自由主义所认定的现实政治制度批判使命,所以它虽然提出了“存在即虚无”、“存在即荒谬”这样激烈的命题,但传播的姿态却是平和的。
在存在主义所有关于人的处境荒谬的思考中,卡谬的《局外人》是一个标志性的作品。
《局外人》描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小职员莫尔索母亲死了,他在料理完丧事的第二天,去海边游泳,邂逅了以前的同事玛丽,于是他漫不经心地调戏了她,并在当晚和她一起去看了场滑稽电影,随后他们有了一夜露水情。莫尔索有个邻居叫雷蒙,老因为情妇的事来找他帮忙,一次,雷蒙因为和情妇打架,雷蒙情妇的弟弟带了一群阿拉伯人来报复,在海滨和他们打了一架。雷蒙被刺伤了胳膊,把手枪交给莫尔索,莫尔索不知道应不应该开枪。后来他被太阳光晒得头昏眼花,感到天旋地转,恍惚之中向刺伤雷蒙的的阿拉伯人开了5枪。
莫尔索因为杀人被捕,检察官指控他在母亲死后不但不哭,还和女朋友去看滑稽电影,乱搞男女关系;为了逃避责任,还作为靠女人生活的雷蒙的同谋从犯去蓄意杀人,因而没有一点人性,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动物,是一个妖魔。法庭据此判处莫尔索死刑。莫尔索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意外和悲伤,只是对检察宫这样缠住他不放感到惊讶......
和西西弗斯一样,“莫尔索”这个“局外人”,自他诞生之日起,就成为存在主义揭示人生存处境荒诞性的一个象征性符号。多年以前,一个叫柳鸣九的学者在为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卡谬全集》做序时,曾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局外人》以莫尔索的真切感受,揭示了现代司法过程的荒谬,特别是其罗列罪状的邪恶性质。一个并不复杂的过失杀人案在司法机器的运转中,被加工成了一个“丧失了全部人性”的“预谋杀人案”,提高到与全社会为敌的“罪不可赦”的程度,必欲以全人类的名义处以极刑,这是将当事人妖魔化的精神杀戮和人性残害,而这种残害与杀戮是通过这样的手段和方式完成的:将当事人完全排除在司法程序之外,使他从预审、开庭、起诉、审讯、辩护到宣判的全过程,处于一种被取代、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位置。
这段话,在今天可以经典性地解释恐怖主义在精英社会所遭遇的话语霸权------如果把莫尔索和恐怖分子的犯罪行为及其随后遭遇的荒诞比较,可以发现他们二者有惊人的相似:莫尔索枪杀了5个和他本不相干的阿拉伯人,恐怖分子炸死了数十甚至数千普通市民;莫尔索在事件发生后,在针对他的司法过程始终处于局外人位置,911事件发生以来,精英社会所有关于恐怖主义和恐怖分子的声音,恐怖分子本身也无一例外处于缺位状态。没人注意他们的真实处境,没人注意他们的内心世界,甚至没人注意他们以放弃生命为代价去犯罪的原因,无论是911,还是伦敦爆炸案后,我们都看不到任何源自精英社会的、从恐怖分子自身立场进行判断分析的声音,也看不到美国或伦敦穆斯林被报复性袭击时的委屈和愤怒;经过司法机器冗长而冷漠的运作,莫尔索被妖魔化为“与人类为敌”、“十恶不赦”的“天生罪犯”,而在精英社会里,始终环绕着恐怖分子的舆论,是不遗余力地罗列罪状,是义愤填膺、咄咄逼人的“反人类”、“反人性”、“超越了人伦底线”的指责,是从法律、道德、人性角度对恐怖分子的彻底否定。
甚至,在针对恐怖分子规模庞大的声讨声中,那些为恐怖分子这个“局外人”争取“局内人”位置的人,也得到了在法庭上为莫尔索申辩的雷蒙的相同结局:被以道德裁判自居的“法官们”粗暴地判定为“邪恶的同谋者”。
可能有人拘泥于这样的细节辩解这二者并不相同:莫尔索是无意的过失性杀人,而恐怖分子是在以非人道手段故意杀人, 甚至把法官对雷蒙的立场判定拿来当作他们指责为恐怖分子争取话语权利的人的证据,因为,在莫尔索过失杀人事件里,雷蒙扮演的是正是一个同谋者甚至唆使犯的角色。
这其实是对《局外人》的误读,是典型的以细节考辩取代卡谬意欲展示的“处境冲突”。
《局外人》核心表达的是人的处境荒谬:具体个人与外部现实、制度的互不沟通、相互冷漠的矛盾,而对它的结论可以简化成这样的话语模式:当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处于“局外人”的境地、并被封锁了所有通往真相的路径(包括他人为他的解说)时,他的世界就打上了“荒谬”这一烙印,也就是说,这个矛盾,或者世界的荒谬性,与这个人究竟采取了什么行为无关,而与他在这一过程遭遇的处境有关。
厕身现实我们也可以看到,正是由于恐怖分子遭遇了“局外人”处境,我们的世界在针对它所采取的措施方面,也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荒谬”的烙印:在“彻底消除这一‘与人类为敌’的‘反人性’势力”的口号下,英美诸国实际已在全球范围展开了一场更大规模的杀戮。
“局外人”在传达我们处身世界的荒谬,在提醒人类文明进化过程需要克服的制度和认知局限,但是,一如一个叫“郭宏安”的学者所写下的那样:莫尔索将像幽灵一样,在许多国家里游荡,在许多读者的脑海里游荡。如果说时代变了,环境变了,人际关系变了,那他们可以记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或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在法国或类似的国家里,有那么一个莫尔索……
恐怖分子在关于他们的讨论中,他们自身的处境始终处于缺位状态的现实,使他们成为这场规模宏大的声讨的“局外人”。
不过,可能令柳鸣九,郭宏安,甚至卡谬本人也没想到的是,将恐怖主义和恐怖分子置于“局外人”这一荒谬境地的主导者,竟然和存在主义渊源极深的“自由主义”紧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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